小說王耽美小說網

番外二:前世(5)

關燈
番外二:前世(5)

“祁歇?祁歇?醒醒……”

盛婳坐在岸上,不斷拍打著青年蒼白的臉頰,口中喚著他的名字。

可無論她怎麽喊,平躺在地的青年也還是雙目緊閉,呼吸微弱,一副生死不知的樣子。

此時遠處天光熹微,黎明破曉,漸漸照亮了他們所處的這片濕濘的草地。密林幽幽,不知此地是否有野獸出沒,盛婳心中焦急,又無法丟下他不管。

畢竟,在墜崖的時候,是祁歇用僅剩的一條完好的手臂給她做了緩沖,又在落入河中時,替她擋了暗礁,傷上加傷——

說好要一起死,他卻還是在最後關頭拼死護住了她。哪怕自己身負重傷,命懸一線,也還是舍不得讓她隨他葬身崖底。

盛婳心情很覆雜。

雖然他曾經想把她囚禁在閣樓裏,企圖將她囿於只有他一人能看見的地方,但在她遇到危險的時候,也是他趕來救了她。

兩人獨處的那一小段時光裏,他將她照顧得很好,可以說是無微不至,隨叫隨到。如果不是中途有了牽扯,她又發現了他的身世,那些時日盛婳其實是過得很舒服的。

她終究不是冷血動物。就算她對他殺心未消,也無法做到在他拼了命地救她之後,將不省人事的他扔在這裏自生自滅,等著被某只野獸啃食。

盛婳嘆了口氣,現下叫不醒他,她只能先找個地方安頓下來,再想想其他辦法,總不能在這裏耗到天黑。

她想攙著他一起走,奈何他的身體於她而言實在沈重。嘗試了幾次後,盛婳勉強將他拖到了樹蔭處,免於日光的暴曬,便再也沒力氣了。

昨夜的逃亡已經讓她精疲力盡,饑腸轆轆,包袱裏的食物也不知被流水沖到了何處,如果想活下來,她必須先找些吃的,把最根本的問題解決了再說。

這樣想著,盛婳兀自休息了一會兒,又艱難地爬了起來。

看了祁歇一眼,她想了想,也不管他聽不聽得見,湊近他耳邊說道:

“我去找些吃的,很快就回來。”

說完,她才邁動腳步離開。

也許是老天垂憐,盛婳沒有走出多遠,就遇到了一棵蘋果樹。

爬上樹冠摘下幾顆青澀的野果之後,盛婳潦草用袖子擦了擦,便迫不及待地咬了一口。

酸得她又吐了出來。

但念在這好歹也是食物,即使再難以下咽,盛婳也還是一連摘了好幾顆,揣進懷裏,才接著往前走去。

頂著毒辣的日頭,她的身上很快就出了一層薄薄的汗。而且衣裙還沒有完全幹透,濕漉漉地貼在身上異常難受,盛婳終於是撐不住了,隨便找了一處地方,想要坐下來休息片刻。

剛坐下沒多久,她就被旁邊一個映著日光、亮閃閃的物什吸引了註意力——

那是一把斧頭。

這說明,附近有人。

意識到這一點,盛婳騰地一下站起身來,疲憊瞬間蕩然無存。

她忙沖過去拿起了那把斧頭,又在附近搜尋腳印,果然發現有人行經過的痕跡。

“餵!你是誰!”

盛婳剛要擡頭張望,便看到一個胡子拉紮的壯漢,他皮膚黝黑,身材魁梧,做一副獵戶打扮,大步朝著這邊走來。

他身後還跟著一個亦步亦趨、容貌清秀的小少年,只是看著好像不怎麽聰明,神情有些天真和癡傻。

看清盛婳風情天然的容貌後,獵戶眼中閃過一絲驚艷,隨即目光帶上了幾分熱切,語調比方才柔了幾分:

“小娘子是……?”

不知為何,盛婳在第一眼看到這個男人時,心底便湧上一些不舒服的感覺,甚至隱隱蓋過了見到活人的喜悅。

直覺告訴她,這人的打量似乎包含著別的意味,盯著她就像在盯著一塊許久未曾見過的肉。

此時雖是光天化日,但若是發生了什麽,沒人能救得了她。是以盛婳沒有放下警惕,而是握緊手中的斧頭,不動聲色地退後了一步:

“我和夫君私奔出逃,意外墜崖流落此地,敢問大哥怎麽稱呼?”

原來是一對落難鴛鴦。

獵戶聞言,眼中頓時閃過一抹暗光,很快又換上了爽朗的神色:

“我姓王,叫我王大哥就好。小娘子怎麽稱呼?”

“……我叫華容。”盛婳當然不會告知真名,臨時編了個名頭。

“原來是阿容,”獵戶從善如流,當即自顧自親昵地喚她,隨後又像是反應過來不妥,連忙打起了哈哈:

“阿容勿介,我一見你就覺得心喜非常,很像我逝去的小妹,你不怪我這麽叫你吧?”

聽他這樣說,盛婳心中的戒備倒是放松了一分,搖了搖頭。

獵戶又熱情道:“你說你和夫君流落此處,怎麽沒見他人啊?”

盛婳沒有隱瞞:“他受了傷,被我安置在不遠處。”

她話音剛落,獵戶便換上了一副擔憂的口吻,著急得像是自家人出了事一樣:

“哎呀!這可不行,受了傷怎麽能拖呢?這山裏時有野獸出沒,危險得很,阿容不如帶我過去看看?”

說到這裏,他拍著胸脯保證道:

“我們那有醫師,你們可以去我的村莊治傷,等到好全了再走。這大熱天的,一直在外面游蕩也不是個事兒。”

他說得在理,也指出了盛婳最擔憂的事情。而且他說到村莊,盛婳反而放心了些:

如果是他自己一個人的家,發生了什麽他們很可能會求救無門。但如果是全村人都在,這個獵戶要是有什麽歪心思,想必也不敢在大庭廣眾之下對他們做些什麽。

況且祁歇的傷勢拖不得,當下最需要的就是及時的醫治,除了跟著這個人回村安置,他們也沒有別的路好走了。

想到這裏,盛婳只能點了點頭。

他們很快就到了她安置祁歇的地方。

獵戶簡直就是一座移動的小山。他比祁歇還要高出一個頭,力氣又大,一下子就把他扛在了肩上。

盛婳有些擔憂地望著奄奄一息的青年:

“不能攙著他走路嗎?”

“這你就不懂了,我要是攙著他走路,估計我們走到太陽下山都走不到村裏。”獵戶大大咧咧地說道。

在盛婳看不見的地方,他卻故意拉扯著祁歇受傷的手臂,企圖讓血流得更快。

昏迷中的青年悶哼一聲,被盛婳敏銳地捕捉到,她皺眉看向獵戶:

“你還是放他下來吧,他看上去不太舒服。”

獵戶還想推脫,就見盛婳的目光冷了下來,一下便制止住了他想脫口而出的話語。

這小妮子眼神還挺兇,不知到了床上氣勢還能不能這麽足。獵戶在心裏淫.邪地想。成過親又如何?玩起來才帶勁。

但為了穩住她,他還是做出一副“拿你沒辦法”的樣子道:

“我背著他行了吧?”

盛婳這才點點頭。

接下來,她發現獵戶口中回村的路程屬實是有些誇張了。根本不用走到太陽下山,午時,他們就到了炊煙裊裊的村落裏。

獵戶的弟弟看到熟悉的景物,開心地跑在前面,口中歡呼著什麽,撒歡的樣子好似純粹的三歲孩童。

從路上的交談裏,盛婳已經得知這位獵戶的弟弟因為容貌清秀,年幼時遭遇過歹人侵.犯,發了一場高燒後神志便停滯不前,因此獵戶對他很是縱容。

說到激憤的地方時,八尺男兒也忍不住流下了眼淚,喃喃訴說著自己這些年來把弟弟拉扯大有多麽不容易,只有讓自己強大起來才能免於旁人的嫌棄和鄙視,聽得盛婳也不禁有些動容。

到了村裏,兩張陌生面孔的出現再次吸引了許多人的目光——尤其是盛婳,她被四周圍得水洩不通的男人們盯得有些頭皮發麻。哪怕只是幾步開外的距離,也不妨礙她聞到他們身上熱火朝天的汗臭味。

最初見到獵戶的不適感又湧了上來。

好在他們接收到獵戶的眼神,似乎也怕嚇著了她,紛紛收斂了過於放肆的視線,你一言我一語地同盛婳交談起來,問及的東西不外乎姓名,年齡,與夫君成婚幾載,有沒有孩子等等。

盛婳擺出一副心系丈夫的姿態,對他們的問題避而不談,只是說:

“各位大哥,我夫君如今身受重傷,還請諸位行行好,先讓他治傷可以嗎?”

眾人這才恍然,獵戶作為東道主,更是殷勤地將祁歇背進了自己的房間,讓他躺到自己的床上,並自告奮勇要去叫醫師過來。

磚墻隔絕了外界的打量,盛婳這才松了口氣,回想起方才進入這個村落時的所見所聞,一個巨大的疑惑漸漸浮現在她的腦海裏——

為什麽這個村子裏一個女人都沒有?難道她們都在家裏閉門不出嗎?

她巡視四周,目光漸漸落到盯著門口螞蟻路過的獵戶弟弟身上,於是走過去,試圖和他搭話:

“小弟,你還記得你今年幾歲嗎?”

少年發楞的視線慢慢轉過來,好一會兒才定在她臉上,綻出一個過分燦爛的笑容:

“漂亮姐姐,我今年五歲啦!”

盛婳扶額,她剛剛在路上問他時,他還說自己七歲呢,看來不能指望從他嘴裏問出什麽有用的信息來。

“醫師來了,醫師來了!”

獵戶一邊扶著一名蒼白清臒的男子走進房間,一邊大聲嚷嚷道。

獵戶弟弟見到陌生人的到來,登時歡快地鼓起了掌。

盛婳原本正坐在床邊盯著昏迷不醒的祁歇發呆,見狀連忙站了起來,將屋內唯一的木凳讓給了這名腿腳不便、面容清俊的醫師。

這名醫師倒是盛婳來到這個村落之後難得見到的好顏色,盡管他身上的月白長衫已經洗得發皺,卻仍然不掩那股儒雅幹凈的氣質,整個淩亂的屋子都因為他的到來而增添了幾分光彩。

但在所有人看不見的地方裏,獵戶卻警告般地擰了一把莊獻容骨瘦如柴的手臂,示意他別在客人面前亂說話,這才摁著他坐了下來。

疼痛讓莊獻容的呼吸靜滯了一瞬,他沒有說話,只是默默為祁歇檢查起傷勢來。

越檢查,他的眉頭就皺得越緊,連忙打開了老舊的藥箱,拿出剪刀剪開了祁歇肩膀上的布料,再穿針引線,將銀針放在燭火上燒熱片刻,開始縫合那道被河水泡得發白、不知何時又滲出血來的傷口。

他手很穩,神情也認真,盛婳卻是不忍再看,忙偏過了頭。

時間一分一秒過去,將傷口縫合完畢後,莊獻容才從藥箱裏拿出紙和筆,寫下了一連串草藥名,交給了獵戶。

盛婳的目光也看了過來,迎著她的視線,獵戶討好地笑了笑:

“我這就讓人把藥采來,山裏什麽都有。”

盛婳心下稍定,正要詢問這名醫師還有什麽註意事項,就見獵戶像是不想他在這裏多待一刻,有些強硬地把他扶了起來,一邊往外走一邊狀似感激:

“莊醫師累了,我先把他送回去。”

盛婳皺了皺眉,隱約覺得有些怪異,但也沒有說什麽,目送他們離開了房間。

一直等到了晚上,祁歇才終於醒了過來。

流落異鄉,舉目無親,村裏都是不認識的男人,盛婳只有守在祁歇身邊才會有安全感,此時見他睜開眼睛,大喜過望:

“你醒了!”

祁歇還沒說話,目光便落到推門而入的獵戶身上,陡然一厲。

盛婳察覺到他的防備,轉身一看,連忙回頭安慰他:

“不用怕,這是收留我們的王大哥,你的傷是他找人來醫治的。”

祁歇聽她這麽說,緊皺的眉頭終於是松開了些,但並沒有完全放松下來。

見他醒來,獵戶眼中閃過一絲異色,但很好地掩蓋住了。他連忙湊近,臉上也是與盛婳如出一轍的欣喜:

“你醒得正好,趕緊趁熱把藥喝了吧。”

“我來就好,謝謝王大哥。”

盛婳連忙扶著祁歇,小心地讓他坐起身來,同時接過了藥碗,溫柔地舀起湯匙,一勺接一勺地餵他。

祁歇垂著眼睫,順從地喝完了苦澀無比的藥汁。

獵戶見狀,面上笑容不變:

“兩位真恩愛。只是阿容,你這守了他一天也累了,不如換我來照顧他吧?我另外給你收拾了一間偏房出來,你今晚可以在那裏好好睡一覺。”

手被祁歇攥了攥,盛婳看著他蒼白的面容,心一軟,回絕了獵戶:

“不用了,王大哥。我跟我夫君睡在一處就行。”

“這……會不會太擁擠了些?”

祁歇終於淡淡開口:“不會,夠睡。”

獵戶見勸不動他倆,只能訕訕點頭:

“那行,你們早點睡,我就不打擾你們了。”

見著他離開,祁歇這才看向盛婳,眸色幽深:

“他叫你什麽?”

盛婳楞了一瞬,沒想到他會關註這個,有些哭笑不得:

“那是我隨便編的名號。”

聽到那不是她的小名,祁歇心中的不虞這才消散了一些,轉而又問:

“這人可信?”

盛婳嘆了口氣:“我也不知道。”

默了一會兒,她突然想起白日裏見到的那個沈默寡言的醫師,一種憑空而來的微妙之意莫名擊中了她。

她小聲向祁歇說起這個村子的怪異之處,最後總結道:

“或許我們能從那個醫師口中問出什麽。”

祁歇眸中若有所思,也跟著點了點頭。

然而,他們的算盤卻不期然落了空。接下來一連兩日,莊獻容過來看病時,身邊總是跟著一個寸步不離的獵戶,仿佛是怕莊獻容跟他們多說什麽一樣,獵戶盯得很緊,一發現有什麽不對勁,就謊稱醫師不能過度勞累,然後把他半是脅迫半是哄勸地架走。

盛婳和祁歇都沒能找到和醫師單獨談話的機會。

由於獵戶時不時就要進來查看他們的情況,再加上這兩天總有陌生男人登門拜訪,企圖看一看兩個外來者長什麽樣,盛婳一時間也不敢隨意出去溜達,只能終日待在房間裏守著祁歇,連吃食都是由獵戶送來。

除了某些時候獵戶流露出來的眼神讓盛婳感到奇怪以外,其他時間他對他們幾乎是有求必應,要什麽都給送來。

無私得讓盛婳越發感覺,這人一定別有所圖。

雖然獵戶看上去對他們百依百順,但也有些問題,他不會給出真實的解答。

有一次,盛婳狀似無意地提起村裏為什麽見不到女人的時候,很明顯地感覺到獵戶整個人僵硬一瞬,似乎是在組織語言,半晌聲音才變得流暢:

“……阿容有所不知,我們村裏都是實行的男耕女織,女子在家中織布縫衣,我們這些大老爺們,自然扛下了頂著烈日出來耕種的責任。你看不到她們,可不代表她們不存在。”

既然有人織布縫衣,為什麽他拿給她穿的衣衫還那麽老舊?像是十幾年前的物品。

雖然盛婳清楚這不能作為村中不存在女人的充分證據,但她還是皺起了眉:

“她們不能出來走動的嗎?”

獵戶顯然不想多聊這個話題,為了打消她的疑慮,便說:

“可以,阿容若是不相信我,明日可見分曉。”

第二天莊獻容過來看病時,身邊果然跟著一個顫顫巍巍的老嫗。

只是這老嫗看上去已經很有些年紀了,鬢發盡白,滿面風霜,眼珠渾濁,臉上布滿了歲月的痕跡,隱約可以窺見年輕時秀麗的風姿。

而且盛婳發現,這個老婆婆的腿腳似乎跟這名醫師一樣,都不怎麽好,但要比醫師好一點,只是有些跛足,越過門檻時很是吃力。

莊獻容還在給祁歇診脈,老婆婆便等候在側,只是時不時向盛婳投來帶著詭異意味的目光,仿佛是想跟她說些什麽話,但被獵戶用眼神警告了一下,又麻木地低下了頭。

盛婳終於忍不住出聲了,她看著風燭殘年的老人家,眼中閃爍著孺慕的光芒:

“我一看婆婆就覺得很是親切,王大哥,能不能讓她留下來陪我說些體己話?”

聞言,莊獻容最先動作一頓,清風朗月的眉目慢慢覆上了一層陰翳。

獵戶的表情也湧現出一絲不自然:“阿容恐怕要失望了,她……不會說話,天生是個啞巴。”

莊獻容攥緊了拳頭,這一刻突然很想笑出聲來。

天生是個啞巴?

婆婆分明是被他們毒啞的。因為怪她被他們侵.犯時不會叫喚,為了懲罰她,索性讓她再也說不出話。

盛婳著實愕然了一瞬。她沒料到這位老人家竟是無法言語的狀態。

看著老婆婆眼中流露出的哀傷和仿徨,似有千言萬語想要訴說,卻終究歸於一潭死水,盛婳敏銳地察覺到她的殘缺另有蹊蹺。

而且,從她局促交握的手上,盛婳也看出那是長年累月做粗活的痕跡。

並不像獵戶口中所說的,他們村子裏的女人都是端坐正堂享福的命。

或許是看出了盛婳的起疑,獵戶在那天之後,便只讓莊獻容一個人過來。

盛婳再沒見到那位老婆婆。

種種疑點,讓她愈發意識到這個村子的不簡單。她隱約察覺這裏的人似乎在掩蓋著什麽不為外人所道的罪惡一樣,除卻那名沈默的醫師和啞巴婆婆外,一個個都仿佛戴著和善卻不貼臉的面具,在向她極力地展示這個村子裏的男人有多好、多能幹、多值得嫁——特別是獵戶,這些天以來,他對她言辭暧昧,數次想對她動手動腳,但都被她靈巧躲了開。

這個地方,絕對不能久留。

已至醜時,夜色如墨,整個村莊陷入了一片寂靜,闃無人聲,只除了偶爾某戶人家會傳來一兩聲狗吠。

涼風習習,草木窸窣。一副男裝打扮的盛婳悄無聲息地打開房門,身後跟著一身黑衣的祁歇。

他們準備在這個深夜偷偷離開村莊,徹底告別這片是非之地。

這些天來,盛婳刻意跟獵戶家裏的大黃狗打好交道,每次都把碗裏的肥肉揀出來讓它吃,因此,此時守在門口的它聽到動靜,只是懶懶地看了他們一眼,便又躺了下來,沒有叫喚。

盛婳掏出睡前忍著惡心同獵戶周旋時從他身上摸來的鑰匙,打開了大門,緊接著便拉著祁歇跑了出去。

盡管祁歇身上大大小小的傷口還沒有完全痊愈,那位醫師也直言他的左手再也拿不起刀,但好在他的雙腿是健全的,能夠下地走路,只是暫時使不出輕功而已。

盛婳還記得第一天來時在村子裏繞過的路。此時,她正帶著祁歇摸黑前進,放輕腳步,緩慢地行經過一戶戶人家的墻角。

就在一切都進行得很順利的時候,他們突然在路邊的一處草叢裏聽到某些怪異的動靜,像是男人粗沈的低.喘。

盛婳還感覺到自己似乎踩著了什麽東西,是草叢裏的人丟出來的……布料?

她低頭一看,借著澄亮月光,發現這件衣服格外眼熟。

正是她日前穿過、嫌它磨破了她的皮膚而丟棄的衣衫。

男人還在草叢中暢快淋漓,口中不斷喚著盛婳的假名,時不時冒出一兩句羞辱的臟話。

盛婳很快明白過來這件衣服遭遇過什麽,她攥緊了拳頭,一陣惡寒在胃間翻湧,幾乎就要忍不住當場吐出來。

奇恥大辱……奇恥大辱!

她堂堂一個皇帝,貼身衣物竟被人偷來這樣作踐,宣洩骯臟無比的欲望。

這和對著她自.瀆有什麽區別!

盛婳氣得冒煙,頓時感覺自己身上穿著的衣服也不幹凈了。

這些日子以來祁歇與她朝夕相處,自然也清楚她穿過什麽衣服,見此情形,他的眸色也冷了下來,盯著那處草叢,就像在盯著一個死物。

於是,在盛婳還沒反應過來的時候,祁歇就竄進了草叢,用他右手上的刀幹脆利落地解決了那個正在草叢中紓解的男人。

過程中,甚至沒有發出一點聲響。

看著他面色如常地從草叢中走出來,手上的刀還滴著鮮血,盛婳嘆了口氣,重新牽住了他的手,輕聲說:

“走吧。”

祁歇順從地被她牽著,如同方才狩獵回來的狼犬收斂了爪牙,心甘情願地戴上主人給的枷鎖。

然而,還沒往前走幾步,他們就聽到最近的一戶人家裏響起了一陣亢奮的狗叫聲。

盛婳心道不好,狗的嗅覺極其靈敏,肯定是聞到了草叢中散發出來的血腥味。她沒想到村中竟然這麽多人家都養了狗。

“大牛!大牛!你人又死哪去了!”

隨著狗叫聲響起,那戶人家裏也傳出了一道叫罵的男音,大門被打開,一個身形高壯的男人探出頭來。

見門外無人,不遠處的地上卻丟著女子的衣物,男人已經習以為常。

他知道自家弟弟向來怪得很,喜歡在野外辦事,這次肯定又是去偷那個新來女人的衣物出來快活了。

他輕車熟路地往那處草叢走去,準備揪弟弟回家睡覺,以免第二天一早他又衣衫不整地睡在草叢裏,惹人笑話。

但還沒走近,男人就聞到了一股濃烈的血腥味。

他頓時察覺到不妙,趕忙上前檢查了一番,驚駭地發現弟弟正人事不省地倒在血泊裏。

“大牛!”

他的驚叫聲很快吵醒了附近居住的人家,睡夢中的鄰居們因為他哭天搶地的嚎啕紛紛驚醒,一座座房屋亮起了燈,大家都出來查看是怎麽回事。

見到這樣慘烈的畫面,他們一個個都大驚失色:畢竟這個村裏只死過女人,還沒有男人被謀殺過,而且這些年來他們團結一致,相親相愛,很少發生什麽糾紛。

有腦子轉得快的人反應過來,連忙去敲響了獵戶家的門。

獵戶相當於村長,是除祭司之外這些男人最心服口服的主心骨。也是因為他的存在,許多人就算垂涎盛婳的美色,這些天也沒敢輕舉妄動。

家門被敲得震天響,獵戶連忙穿衣出門。經過時,他看到隔壁的房門敞露無遺、本該住在裏面的兩個人憑空消失,就已經有不詳的預感了。

果然,他打開院子的大門,一個男人面色焦急地告訴他:

“大牛被殺了!”

獵戶的神色陡然一凜。

而另一邊,盛婳正拉著祁歇在林間小路上拼了命地奔逃。

樹葉刮過臉頰,夜風帶著涼意撲面而來,淡淡的霧氣四處彌漫,只餘風聲、腳步聲和急促的呼吸聲。

盛婳心都快要跳出嗓子眼來,盡管體力漸漸不支,她還是強撐著走在前面,查看前方的動向。一點不同尋常的響聲,都會使她極快地瞇起眼睛,做出防備的姿態。

可是這樣漫無目的地走著,根本走不遠,更別提此時的霧氣愈發濃重,幾乎要看不清楚前路,很容易在原地打圈。他們對這處地方也沒有那群村民來得熟悉,被追上是遲早的事。

手上一緊,盛婳回頭看向面色蒼白的祁歇,聽見他說:

“你需要先找個地方藏起來。”

盛婳察覺到他語氣裏的虛弱,連忙轉身,剛好抵住他將要倒下來的身軀:

“你怎麽了?是傷口又裂開了嗎?”

祁歇唇無血色,翕合的長睫如瀕死的蝴蝶扇動翅膀:

“……他們對我的藥動了手腳。”

想起那名外表光風霽月的醫師,盛婳忽而沈默了。

原先她還以為他是個好人,只不過是被逼無奈屈居於這個村落裏,沒想到竟是蛇鼠一窩。

人不可貌相,她現在算是明白了。

盛婳一邊扶住了祁歇,一邊擡頭四處張望:

“你再撐一會兒,我們一定可以逃出去的。”

祁歇卻搖了搖頭,他感覺到自己身上的體力正在迅速流失:

“帶著我,你走不了。”

他話語裏的意思很明顯:現在把他丟下,她還有逃離的希望。

話音剛落,盛婳的身形果然猶豫地凝滯了片刻。

這一瞬間,她的腦海裏閃過諸多紛雜的思緒,想到自己從小到大對權勢的奮力追逐,想到自己還未來得及施展拳腳的雄心壯志,想到她歷經九死一生坐上的皇位。

慢慢地,她攙扶祁歇的手也有些松懈了。

祁歇在心裏毫不意外地苦笑。

只可惜他們註定無法分道揚鑣,因為村民們已經追上來了。

火光幾乎照亮了半片森林。男人們有的提著鋤把,有的拿著菜刀,有的舉著木棍,前些日子偽裝出來的和善蕩然無存,取而代之的是明晃晃的兇神惡煞。

獵戶從人群中走出來:“兩位趁夜逃離,可是我等招待不周?”

見他們被圍得密不透風,盛婳心知今晚是走不了了,只能來日另覓時機,並不想與他們起爭執:

“只是在村子裏待得悶得慌,出來散散步罷了。王大哥此舉何意,怎地忽然間擺出這麽大的陣仗?”

獵戶此時卻沒心思跟她打啞謎,開門見山道:

“大牛是你們殺的吧?”

盛婳眨了眨眼睛:“大牛是誰?這村中,我只認識王大哥一個人啊。”

獵戶冷笑:“可能不是你殺的,但你身邊的人一定有嫌疑。”

“老大,別跟他們廢話那麽多了。”人群中一個瘦高男人出聲道,眼中閃爍著不懷好意的精光:

“依我看,他們兩人都是殺人兇手,都應該押回去好好關起來審訊。”

聞言,男人們都舉起武器跟著附和起來。

獵戶擡手制止了他們,對著盛婳皮笑肉不笑道:

“阿容也聽到了,如此,便帶著你的夫君跟我們走一趟吧。”

嘴上客客氣氣地說走一趟,盛婳和祁歇卻是被押進了一間暗無天日的磚房裏。

從月前遇刺到現在,盛婳已經數不清自己經歷過多少個這樣屈辱的時刻了,次數一多,她反而平靜了下來,一路上都沒有過多掙紮。

這間磚房實在破舊,地上鋪著味道怪異的茅草,折騰這一遭,天也亮了,微弱的日光從上方的鐵窗照下來,卻驅不散這片空間的陰暗濕冷。

祁歇重新陷入了昏迷。盛婳坐在他身邊,用幹凈的衣袖為他擦去臉上的汙漬。

正盯著他發呆的時候,鐵門忽然被人打了開,走進一個盛婳意想不到的人。

是那名白衣醫師。

莊獻容被小徒弟扶著進來,看到盛婳和祁歇狼狽的樣子,一點也不意外,倒不如說,他看著他們,就像在看著過往用盡一切辦法想要逃出這個地獄的自己。

“多虧了你的藥,我們又見面了。”

盛婳席地而坐,向他微笑道,眼中卻是不加掩飾的嘲諷。

莊獻容皺了皺眉:“什麽意思?”

盛婳指了指昏迷不醒的祁歇:“不是你對他的藥動了手腳嗎?”

莊獻容楞了楞,溫潤如玉的面容上不由得浮現出一絲慍怒:

“若是我動的手腳,我何必一開始就對他傾心診治?”

看著他不似作偽的神情,盛婳最初的想法也開始變得不確定起來:

難道真不是他?

她突然想到祁歇每日喝的藥湯雖是這名醫師熬出來的,但都會經由獵戶的手送進房間,登時無言。

“是我錯怪你了,對不起。”盛婳認錯認得很快。

“無事。”

莊獻容並不在意,又蹲下來為祁歇檢查傷勢。

盛婳看著他波瀾不驚的模樣,又看了一眼外面守衛的壯漢,不由得開口詢問:

“先生怎麽稱呼?”

“莊獻容。”

盛婳把這三個字在腦海裏過了一遍,又問:

“他們為什麽會放你進來啊?”

“村子裏的勞動力一年比一年少,他們需要更多的人充盈進來。”

莊獻容一邊為祁歇身上裂開的傷口重新包紮,一邊平靜地敘述道:

“你的夫君就是他們盯上的人。”

傷口包紮完畢。他轉過頭來,眼睛直視著她:

“而你,很快就會成為一個無辜葬身祭壇的‘牲女’。”

盛婳皺了皺眉:“什麽意思?”

莊獻容口吻平淡地說出這個村子裏所有人都心照不宣的秘辛:

“這村子裏有個古老的儀式,就是每逢農歷十五需抓一個活生生的‘牲女’送上祭壇燒死,美名其曰‘祭天’,其實就是供奉他們所信仰的一個虛無縹緲的邪神。”

盛婳震驚難言。

此時兩人都沒註意到,祁歇身側的手指動了一動。

莊獻容垂下眼,苦笑道:“我已經被困在這裏三年了,試過像你們一樣半夜出逃,結果就是被抓回來打斷了腿,一次又一次,我成了治不好的殘廢。試過下毒,沒用,他們會提前把飯菜和井水餵給狗吃,所以你會看見他們人人都養了一條狗。”

“記得你上次見到的那個婆婆嗎?她年輕時就是被擄來這裏,這村中幾乎人人都對她幹過壞事。”

他一直很平和的語氣忽然帶上了經年堆積下來的怨憤和仇恨:

“幾年間,這村子裏不知死過多少女子,有村子裏沒人養的女嬰,剛生下來,還那麽小一個,眼睛還沒睜開就被他們丟上祭壇,也有他們去外面搶來的花季少女,被他們玩膩了之後再五花大綁送上祭壇。”

盛婳後脊一涼,她隱約猜到獵戶的妹妹是怎麽死的了,或許她還是被自己的親哥送上的祭壇。而她會面臨的,就是莊獻容所說的第二種處境。

“婆婆是這麽多年來唯一一個被留下來供人洩.欲的女人,也是現今村子裏的最後一個女人。她被人掰傷了腿,毒啞了嗓子,也想過逃離,跟我求救,我們曾經互相攙扶著走出去,結局就是一起被關在現在的這間小屋裏,餓了兩天兩夜才被放出來。”

盛婳很久都沒有再說話。

此時此刻,言語都不足以形容她內心的震撼和憤怒,她沒有親身經歷過,已經能體會到那種情境下蔓延出來的絕望,恨不能將這些惡徒一個個千刀萬剮。

她從未想到,在律法管轄不到的偏僻之地,竟還遺留著這樣陰私的祭祀和惡毒的思想。

與其說女人們成了祭品,不如說這些男人一個個都是吃女人的怪物,他們作踐她們、侮辱她們,最後還要把傷痕累累的女人送上祭壇,活活燒死,讓她們滿足了他們身體和心理上的欲望之後,化成一捧不甘的死灰,消散在天地間。

冤魂無數,罪行累累。

盛婳知道莊獻容現在之所以告訴她這些,就是獵戶默許的結果,因為她遲早會知道自己的死法,而莊獻容的經歷也能讓她徹底死心,乖乖地待在村子裏,不再想著逃跑。

但莊獻容卻仿佛猜到了她的所思所想:

“我告訴你這些,不是要讓你放棄生的希望。”

他眼中似乎還殘餘著被千錘百煉、仍百折不撓的火苗。莊獻容用只有兩個人能聽見的聲音道:

“你的夫君留在這裏,只要好好幹活,不會有什麽危險,但你一定要竭盡所能地逃出去,否則將會落入萬劫不覆的境地……你永遠也想象不出來,他們折磨女人的方式有多殘忍。”

盛婳拳頭一緊,擡起眼來認真地看著他:

“我一定會想辦法的,謝謝你告訴我這些。”

莊獻容點點頭,在小徒弟的攙扶下離開了。

午時,幾名壯漢送來了飯菜。

用淫.穢下流的目光打量了盛婳片刻後,他們才走了出去,只不過沒有立時離開,而是有一搭沒一搭地站在門口閑聊。

盛婳飯都沒顧得上吃,連忙豎起耳朵偷聽。

“能看不能吃,真是折磨。”

“想什麽呢?那是老大的女人,老大還沒動她,我們這些做兄弟的怎麽能搶先一步?”

“別說老大了,他現在不是在跟祭司吵架嗎?說是要把這女人留下,給大家玩玩,但是祭司不同意,說祭典在即,這個月的‘牲女’沒著落了,不供奉‘神’,大家都得玩完。”

聽到這裏,盛婳輕嗤:就算不拜神,照你們這種只顧眼前不顧未來的活法,玩完也是遲早的事。

然而,那幾個人中不知是誰說的話讓盛婳的腹誹戛然而止:

“唉,可惜那老女人早上被折騰死了。如果她沒那麽快死,也可以送上祭壇頂一個月的……”

“誰讓她伺候的是脾氣最暴躁的白三貴呢。”

“別說了,那醫師為了護著她也被三貴打死了,我們一下子損失了一個女人和一個醫師,真是倒黴。”

盛婳手腳冰涼,眼前一陣陣地發黑,好一會兒都沒能反應過來他們說了什麽。

莊獻容和那個婆婆……都死了?

明明她早上見到莊獻容時他還好好的,眼中還有不曾熄滅的光芒,告訴她千萬不要放棄。結果一轉眼,他就葬身在了這些歹人的手下?

世間怎會有如此逆天違理的事情?怎會有如此罄竹難書的罪行?

盛婳從沒有像此刻這般想要殺人,殺光這群卑鄙齷齪的賤人。

“我們什麽時候能出去擄些新的女人回來啊?這麽一個,全村的兄弟都要用,忙不過來吧?”

“好幾年都沒擄到落單的女人了,現在這些女人一個個都精得很。”

“說起來還不是得怪那個狗皇帝,聽說是個女的,還是先帝的外甥女,名不正言不順,一上位動作倒挺大,整治了很多地方,還提拔了好多個女官,讓鄉下的女娃也有讀書的資格,很多都去了上京的學院,哼,真是多管閑事。”

“要是那個位子上是個男的,我們也不至於這麽茍延殘喘。”

他們根本不知道的是,他們此時口中罵的女帝就在他們身後的這座小屋裏。

聽他們這麽罵她,盛婳終於平覆了過於急促的呼吸。

此時她反而感到慶幸,慶幸自己的政舉行之有效,至少讓很多女孩逃脫了這些惡人的魔爪。

男人們自顧自發洩了不滿之後,留了兩個人繼續在這守著,便陸陸續續作鳥獸散。

深夜萬籟俱寂,唯餘叢間蟲鳴。

守衛的男人靠坐墻邊,昏昏欲睡,忽然聽到小屋內爆發出了一聲女子的驚叫:

“來人!快來人!我夫君他快不行了!”

七竅流血的青年無知無覺地躺在床上,面容因為數道蜿蜒而下的血痕看上去十分的駭人。

獵戶看著也有點發怵,轉頭卻對上盛婳淚光朦朧的眼睛:

“王大哥,求你幫幫我!我夫君素有隱疾,如果不及時采藥治病,他真的會死的!”

獵戶有些為難,又有些遺憾道:

“阿容,不是我不幫你,現下村子裏唯一的醫師已經死了,我上哪去找人給你夫君看病啊?”

盛婳擦了擦眼淚,希冀道:

“我記得方子!我夫君這隱疾是娘胎裏帶出來的,極為少見,用到的藥物也很偏,勞煩王大哥幫我一一找來……”

她放低了姿態,做出一副哀怨又痛心的模樣,讓人看上去絲毫不懷疑她對夫君的情意:

“前日是我不對,不該貿然出走。只要王大哥願意幫我,只要我夫君好好的,讓我做什麽我都願意!”

聽到她這麽說,獵戶眼中飛快閃過一抹暗光。

明天晚上就要祭祀了,他終歸還是屈服於祭司的堅持,放棄了把盛婳留下來的想法。

如果“牲女”能好好配合祭祀流程的話,那自然是極好的。

想到這裏,獵戶拍了拍盛婳的肩膀,像是勉為其難的妥協:

“阿容這是說的什麽話?我根本沒有怪過你,既然有方子的話,那你快把它寫下來吧,我去給你找。”

盛婳喜出望外:“好,謝謝王大哥。”

她在紙上寫下了白日裏祁歇交代給她能做出人.皮.面.具的材料,交給獵戶。

豬皮、炭灰、香油……果真是奇奇怪怪的方子,不過不是什麽稀奇物件,也都沒有毒性,不至於用來害人。

獵戶掃了一眼便收起警惕,對上盛婳滿是期待的眼睛,不作他想,打包票道:

“哥去給你辦。”

獵戶很快就搜集來了盛婳想要的東西。

連夜折騰這麽一遭,他覺都沒睡,就怕人死他屋裏,此時把東西交給盛婳後,他便打著哈欠回屋補覺去了。

盛婳親眼看到他關上房門,這才回到了屋內。

祁歇體內的毒素每次發作時都只有三四個時辰,因此他捱了整整一夜,此時疼痛才漸漸褪去,散下的墨發已經盡數被汗水打濕。

見盛婳進來,祁歇艱難坐起身來,聲音沙啞地問:

“東西到手了?”

盛婳點點頭,將東西交給他。

祁歇接過來,就著平直的床板開始制作人.皮.面.具。

他要制作一張盛婳的,和獵戶弟弟的。

等到了祭祀的時候,他會穿上盛婳的衣服,用縮骨功把自己的身形框成她的身形,再戴上她的人.皮.面.具,替她走上祭壇。

而盛婳,則會把獵人弟弟打暈,偽裝成他的模樣,穿上他的衣服,在眾人專心祭拜的時候,趁機悄悄溜走。

他們已經從獵戶那裏了解到,祭典會持續一天一夜的時間,等到結束的時候,盛婳可能已經逃之夭夭了。

屆時,哪怕眾人發現少了一個祁歇,也不會像知道了盛婳失蹤那樣傾巢出動、迫不及待地要將人抓回來,畢竟村子裏雖然沒有新人的誕生,但暫時還是不缺男人的。

他們就是要打一個時間差。這是目前能想出來的最好的辦法了。

盛婳看著他認真的神情,低聲問:

“你是什麽時候開始打算的?”

祁歇動作一頓,淡聲道:

“……剛來這裏的時候。”

所以,在察覺到不對勁、又無法以一人之力對抗上百人時,他心裏就已經做好了為她去死的準備嗎?

盛婳百感交集,千言萬語堵在喉頭,她終於開了口:

“謝謝你。我一定會為你報仇的。”

這也是她必須做到的事,不僅是為祁歇,也是為莊獻容和那位婆婆,更是為了那些受盡苦楚後又葬身此地的冤魂。

想到那些人擢發可數的罪行,盛婳攥緊了拳頭:

“待我出去之後,我必將那傳播鬼神之說的祭司處死,其餘村民除以閹刑,斬斷手腳,流放苦寒之地。”

哪怕會被安置一個心狠手辣的名頭,她也不在意。

盛婳頓了頓,又看向他,斟酌片刻,還是說出了那一句:

“如果可以的話,你也要盡力活下來。”

聞言,祁歇卻是擡起頭來,意味不明地看了她一眼。

那道目光將盛婳看得有些尷尬,不知他是誤認為她最後一句話是在嘲諷他根本沒有多少生還的可能,還是覺察到她只是為了穩住他,並非出自本心。

他好像預料到,就算自己能夠平平安安地出去,她也不會既往不咎地放過他。

盛婳不知道祁歇具體是怎麽想的。但在她心裏,祁歇對她最大的威脅,就是他那堂堂正正的皇子身份。

一旦他現於人前,朝中那些不服於她的庸腐老臣一定會轉頭奉他為主。

如果他只是一個平平無奇的殺手,盛婳或許還能原諒他擅自拘禁她的所作所為,並按這些日子以來他的出手相救,給他恩人的禮待。

如果他不是盛祈就好了。

盛婳在心中嘆息。

要渡河,就得以他的性命作為筏船,她知道自己很自私,但她只能這麽做。

像是看出了她的不自在,祁歇收回目光,低下頭,細細撫過已經初具雛形的人.皮.面.具,輕聲問道:

“你還有什麽話……要對我說嗎?”

盛婳想了想,其實他們相識到現在也就一個月,彼此產生的羈絆卻不是三言兩語能說得清楚的。

他很快就要為她赴死了,如此,想跟她多說會話也是正常的。但不知是否所有能聊的話題都在囿於閣樓的那段時間裏想盡、聊盡了,此時與他道了謝,盛婳一時竟不知道還能再說些什麽。

她的沈默似乎也蔓延到了祁歇身上,燭火還在搖曳,空氣卻一片寂靜。

祁歇在心中苦笑。

他想,這段與她短暫相處的光陰裏,他大約表現得很失敗。

連想聽她說一句愛,都這樣難。

夜色降臨,很快就到了祭祀的時間。

盛婳先是換上了祁歇的衣服,代替他躺在床上,只留出一個頭,裝作沈睡的樣子。

而祁歇則是扮作她,被獵戶帶走。

覺察到門外已經沒有動靜後,盛婳翻身坐起,迅速跑向獵戶弟弟的屋子。

獵戶弟弟因為是個傻子,被特許不需要參加祭祀,而且他總愛在外面瞎晃悠,盛婳與他身形相仿,不需要學習那痛苦萬分的縮骨功,只要戴上人.皮.面.具,穿上他的衣服,就可以正大光明地走在村子裏,也不引起他人懷疑。

此時,獵戶弟弟已經早早上床睡覺了。盛婳點起獵戶為他買來的安魂香,用了很大的劑量,保證他睡到第二天也不會醒過來。

做完這一切,再裝扮好自己後,盛婳大搖大擺地出了門,走上鄉間的阡陌小道。

來來往往的男人俱是形色匆匆,神情肅穆,沒空搭理一個只會傻笑的癡兒。盛婳一路暢通無阻。

通往村門的必經之路上,設立了一個小廣場。祭臺就坐落在這裏,圍滿了虔誠跪拜的人,在夜色的籠罩下,一個著裝繁覆、口中念念有詞的祭司站在祭臺之上,一群圍著他靜止不動的人和最中央的神龕無端顯出幾分詭譎。

盛婳第一眼就落到了祭臺上的白衣人影。

有了前車之鑒,獵戶應該也怕出什麽差錯,將“祭品”裏三圈外三圈,五花大綁,保證人無法逃離。

祁歇被束縛在木樁前,身上纏繞著詭異的紅線,一直連到神龕裏去。

祭司手中的物什發出空靈的鈴聲,伴隨著一聲高呼:

“點火——!”

有兩個男人舉著火把走上了祭臺。

盛婳心尖一跳,像是逃避看到什麽畫面,她轉過身去,頭也不回地朝著村口走去。

祁歇就是在這時擡起頭來,火光燒灼著他的眼睛,渾身疼痛不堪,他卻只顧著看向遠處那道決絕的背影,望了很久很久。

可是直到烈火將他的身軀徹底吞噬,她都沒有回頭看他一眼。

後面就是女主逃出去之後遇到了親爹,得救了。前文有寫。

還有兩個小小的番外就結束咯~

寫一下祁歇沒死的平行時空,再寫一點婚後日常,嗯嗯。

本站無廣告,永久域名(danmei.twking.cc)